從「醉」生夢死中「覺」醒的湖仔
昔日嗜酒如命天天醉、香煙檳榔不離口的葉炳湖，竟然做起環保志工，而且一做就是六年，從不間斷！是誰改變了他？是怎樣的因緣？成就了他的菩薩行……。
凌晨四點的鬧鈴，劃破靜謐。葉炳湖翻身起床，上香、禮佛後，跛著腳拿了大型回收塑膠袋，跨上腳踏「貨」車(釘了架子可載貨)，在銀白路燈映照下，開始例行的早課──資源回收。
家中飼養的土狗「感恩」，興奮得直搖尾巴，蹦蹦跳跳緊跟著主人。首站做塑膠花的資圓材料行，接著是緊鄰冷煤小工廠，很快地，塑膠袋已經鼓鼓的，炳湖載回自家的環保點。再到對面的半畝塘設計公司，及住家後方的協益工業社做回收，將別人眼中的垃圾、他心中的寶物，一一帶回。
天仍未亮，炳湖打開燈，雙手俐落地分類，總是在五點左右完工。
五點十分，炳湖套上護膝、戴著安全帽，騎著女婿送的變速腳踏車，運動去了。「感恩」很懂事，乖乖送到家門口。炳湖輕巧的身影，飛快隱沒，從安和路經西屯路、過台中市都會公園，到清泉崗，天色才矇矇亮。這一往返， 二十二公里 路程，八個月來，練就了一身好體力和耐力。
週四和週六，六點半左右彎進東大園區環保站，和大夥兒一起做分類。葉家親友很難相信：昔日嗜酒如命天天醉、香煙檳榔不離口的「湖仔」，竟然做起環保志工，而且一做就是六年！
變調的成長歷程
家住台中市七張犁(協和里)的葉炳湖，從小就過繼給大伯，後來養母相繼生了一兒一女，小小的心靈敏感地覺得原本疼他的養父母偏心，再怎麼樣都疼愛親生的。他怨養父母，進而恨起親生父母：「為什麼要把我送給人家？」
七歲時養母離世，湖仔和養父始終未曾好好溝通過，童年不平衡的心態一直積壓，怨懟不滿鬱結心頭，他少有歡顏。協和國小畢業，與同齡的堂弟葉樹烟，去五叔家學做家具木工，炳湖學得了喝酒；樹烟則學會賭博。
兄弟聰明，十六歲即出師，各自發展。炳湖改做裝潢，接的都是大案子，如百貨公司、餐廳、旅館等；樹烟則接住家的小工程。不變的是惡習難改，炳湖生意越做越大，酒就越喝越多；樹烟錢賺多了，就越賭越大。
炳湖勸樹烟：「賭博賭財產，少賭為妙。」樹烟則勸炳湖：「喝酒喝生命，少喝一點。」
心裡鬱卒，炳湖白天工作認真投入，晚上一定要借酒澆愁，只要米酒下肚，他就膽敢大聲說出心裡的不滿，才能忘卻多年積壓的痛楚，也只有和酒肉朋友一起，才獲得短暫的快樂。
五十二歲的葉炳湖說：「當初的喝酒伴，約有二十位，如今一半已經不在人間；一半仍然天天醉！」葉樹烟四十八歲胰臟癌過世，炳湖慨嘆：「生死由命啊！他喝得沒有我多，卻比我早走。」
千里姻緣一「線」牽
南投縣中寮國中肄業的林鳳守，十五歲來到台中市七張犁的玉峰紡織工廠做插紗工，聰敏勤快人緣好，識得葉家姊妹，且締結金蘭。幾度造訪葉家，深得阿嬤和葉父喜愛，阿嬤還曾拉著鳳守的手說：「鳳守啊！妳給阮湖仔做某好嗎？」鳳守害羞答道：「阿嬤您不要這麼講，不然我會不好意思來喔！」
紡織工廠待了一年，鳳守去基隆學裁縫，乖巧勤奮的她，很得老闆娘疼惜，學徒要做三年四個月，她只做了兩年，就跑回玉峰紡織廠，因為活潑開朗的她，喜歡這裡有姊妹淘可以談天說笑。但是做了半年，又被家人叫回去學裁縫，有了一技之長，吃穿就沒問題。
鳳守三哥幫她找到台中「竹管市」附近的洋服店，繼續學做裁縫，每逢假日，她就去葉家找結拜姊妹歡聚。葉爸爸看在眼裡、喜在心底，一早起來，就親自下廚準備早餐，對待她有如女兒。阿嬤往生的時候，鳳守就是以孫女名義送葬的。
儘管鳳守和葉家的因緣如此深，但是對木訥寡言的炳湖，她始終沒什麼感覺；炳湖則對「一頭秀髮披肩、很會穿衣服」的鳳守，頗為好感，只是一直不知如何向她示好，只有透過姊妹暗示：「湖仔很想追妳喔！」
炳湖當兵，在金山守海防，休假回台中，想找機會接近鳳守，只好將軍服用刀片割斷縫線，藉機找她縫補。鳳守看穿他的心機，也不戳破，只覺得他老實得可愛。
鳳守二十二歲那年，葉爸爸帶著炳湖拜訪她父母，並且連聘金、戒指都一併帶來，表示「提親、訂婚，今天就一起辦了！」
「我當時人在廚房，還猶豫不決，媽媽說，人家愛我們卡贏我們愛人家。」鳳守回憶，因著這句話，這天就和炳湖訂婚。
愛情力量不抵業力
贏得鳳守芳心，炳湖非常得意，更愛在酒伴前炫耀。一天晚上，店裡老闆娘接到一通找鳳守的電話，對方的酒言醉語，惹她不悅：「那是誰？叫他以後不要再打電話來。」
單純的鳳守，發現炳湖的惡習非常生氣，跟葉爸說要退婚！葉爸懇求：「如果退婚，妳很快可以找到婆家嫁出去，我們湖仔就會娶不到老婆了。他真的很愛妳，以後一定會改的！」
「以後一定會改酒」，給了鳳守希望，卻也成了婚後二十一年難以承受的痛！
四個女兒相繼出世，負擔越來越重。炳湖白天認真工作，薪水全數交給老婆。晚上，依舊呼朋引伴喝酒去，不醉不歸。
鳳守往往趁他醉得不醒人事之際，打他耳光，以消心頭之恨，一看他睜開醉眼，就趕緊逃離現場。炳湖清醒時，鳳守動之以情、說之以理、好說歹說，他總是默然不語，到了晚上酒蟲開始作怪，任誰都勸阻不了。
「浪時沒浪日的飲」，不出事才怪！鳳守擔憂的事終於發生了。一九九四年底晚上十點多，醉醺醺的炳湖騎機車要回家。就在安和路，被一輛超速轎車撞上，送到榮總急診室，處理完皮肉傷，以為沒事就送回家。第二天嘔吐、暈眩、甚至瞳孔放大，情況非常危急，才知顱內出血，必須立刻送進開刀房。
剛從開刀房出來的醫療團隊，返身再進開刀房，繼續為炳湖手術了約十小時。鳳守記得主治醫師出來時，跟她說：「妳先生福報很大！」
湖仔這條命撿回來了，但是在榮總住院二十二天，將家中積蓄全部花光，還貸款七十多萬。
不知是誰提報這個案，後來就有穿深藍色制服的善心人士到家裡關懷，想伸出援手資助。鳳守感動地婉拒：「我還有為人做裁縫、修補衣服的技能，你們把錢拿去幫助更需要的人。」望著她們離去，善良的鳳守心中發願：將來有能力，也要加入這種團體，成為手心向下的人。但是，她不知道這就是慈濟。
腦部手術後的炳湖，除了腳有點跛，行動並無大礙。意外的驚嚇、開刀的痛楚、妻女的擔心，在酒精致命的吸引力下，都隨風而逝！
鬼門關走過一回，更要把握時日喝，半年後，醫生又宣布他的肝硬化已經二期了，但是日子豈可無聊？酒照喝、煙照抽、檳榔更不能不吃。「人生海海，吃乎死，卡贏死沒得吃！」自以為看破生死的湖仔對鳳守這麼說。
鳳守既氣惱又擔心，天天耐心地煎顧肝的草藥給他喝，晚上，酒鬼一招手，這「湖」塗鬼又跟著去了。
妳要走菩薩道
「他不是很愛我嗎？不是說他會戒酒嗎？到底什麼時候才會覺醒？」鳳守懊惱痛苦，不時自問，而且四處求神問卜，北起基隆、東至宜蘭、南達墾丁，最後問到台中大里的玄天上帝。神明附身的乩童，開口直指鳳守：「妳要走菩薩道！」
鳳守滿腹狐疑：「我要問先生的問題，祂卻要我走菩薩道。到底什麼是菩薩道？我要怎麼走？」
不久，遇見昔日好友的先生──已出家的天養法師，才曉得行菩薩道，就是要為眾生無所求地付出，法師說：當今佛教有一個團體，就是慈濟功德會。
慈濟在哪裡？怎麼加入？天養法師請鳳守打查號台，找到台中分會，全家立時加入慈濟會員， 那是 先生車禍受傷的第六年。
做回收戒「三專」
鳳守投入環保志工，身材嬌小的她，常載資源回收回家整理。炳湖看在眼裡，疼在心裡，滴咕：「拿這麼多垃圾回家佔地方，什麼變黃金、做愛心，騙肖耶！」唸了幾回，鳳守仍然堅定心念，默默地做。炳湖看不過去，就拖著不很方便的腳，利用清晨或夜晚，偷偷地去附近工廠撿回收物，他怕人家看到，笑他撿破爛。
撿著、拾著，每天有撿不完的玻璃罐、酒瓶。炳湖回想，這輩子不知喝了多少瓶酒、浪費了多少資源、增加地球多少負擔？雙手不斷地撿拾垃圾、整理回收物，懺悔之心日漸升起；昔日的鬱結逐漸打開；怨懟不滿隨之淡化。每當整理玻璃瓶類時，他都刻意丟得特別用力，似乎想將此惡習徹底丟棄！
環保回收做不到一年，就在父親往生百日後，炳湖告訴鳳守決心戒酒。「會不會背著我偷喝？」一回煮菜時，鳳守故意加點米酒試探，炳湖竟然大發雷霆：「跟妳說我已戒酒，妳還不信！」那盤菜，他真的一口都不吃。
二00六年，林鳳守受證慈濟委員，慈濟志工王孟專報導他們菩薩道侶的故事。訪談時，發現他仍然嚼檳榔，很善巧地提醒：「葉師兄，你如果戒掉檳榔和煙，牙齒會變白，會更帥喔！」兩個月後，果然戒了檳榔；再經三個月才戒掉香煙。
酒、檳榔、香煙，這「三專」哪一項最難戒？炳湖靦腆：「戒煙最難！煙癮一發作，真艱苦，很沒精神，差不多癱在床上整整一個禮拜，鳳守不知道，以為我生病，一直叫我去看醫生，我說睡一睡就好了。真的，讓我給熬過去了！」
炳湖不僅戒除三項惡習，在家也隨鳳守茹素。前年嫁女兒，他倆排除眾議，堅持歸寧宴客十桌辦素食。「長養慈悲不殺生；環保健康救地球」的理念，男方不僅感動，而且化為行動，喜宴四十桌也全部辦素食。
做環保好修行
炳湖的惡習戒了，鳳守的笑容也越來越燦爛！
她擔任東大園區巧藝班班長七年，剛開始志工個位數，現在二十多位，大家邊做邊學，除了創意布包、拼布包、袖套、環保袋、筷子袋，還承接花蓮常住師父的室內僧鞋和每年歲末祝福的福慧袋。
兼顧家業、事業、志業，鳳守忙得不可開交，也忙得很歡喜。家中後院小環保站，則成了炳湖的修行道場。
清晨早課做回收，下午仍舊踏著腳踏貨車到鄰里做資源回收，一回到家，就開始整理分類，往往做到天色昏暗，回收量大時，點燈繼續趕工。他總是默默地做，很有耐心、也很細心地分類歸位，慈濟師兄每週六，就到他的小小環保站，運載回收物。
起初還有酒伴來找他去喝酒，被他轟回去。不相信他戒得了，他們等待湖仔重回酒國江湖，沒想到他身體裡的酒蟲，早被慈濟的法水降伏。
「以前喝了酒，只會說些五四三的，甚至亂罵人；現在做環保越做越歡喜、越做越健康，又能交到許多善良的好朋友。」炳湖歡愉道。
鳳守笑盈盈地看著炳湖：「真的很感恩他，以前示現種種逆境，來成就我的菩薩道；現在的他則幫我做環保，因為我實在忙得沒時間做，多虧有他。」
「做環保是為了救地球，又不是為伊做的，希望有更多的人投入做環保，地球才會更美好。」炳湖含蓄地表示：「不過真的很感恩鳳守，如果沒有她，就沒有今天的我。」
文 / 周秀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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